从文化复兴到文人画复兴访文人画家李春阳
中国文化复兴的首要基础在于民族语文的复兴
谢宁:白话文运动的反对者林纾在《论古文与白话之相消长》一文结尾,说过意味深长的话,“吾辈已老,不能为正其非,悠悠百年,自有能辨之者。请诸君拭目俟之。”整整百年过去,今天我们怎么评价白话文运动?
李春阳:林纾的文章题目意味深长,他用了很准确的动词“消长”,因为自唐宋以来,文言和白话一直并存,共同构成汉语书面语的格局。胡适等大力提倡白话,取代文言,甚至取消文言,这是做不到的,不过抑此扬彼,到一定的时候,消长和起伏的双方会发生倒置。比如说今天,白话书面语中的文言成分正在逐渐增加,随着作者和读者文化素养的提高,这个趋势越来越明显。真正高素质的汉语读者,很容易发现当代人的文字不如古人的文字耐读,回归经典与回归文言是一回事,文言不难学,掌握了它,犹如打开了宝库。
《笔欲言墨不语》李春阳作品
在书面语中以白话替代文言,是那个激进时代诸多急功近利的重大举措之一。之所以迫在眉睫,除了胡适所宣布的文言“已死”之外,还有一个重要的考虑,就是他们这些人,包括胡适鲁迅,都认为将来拼音文字代替汉字是无疑的,那么为了这一天的早日到来做些准备吧,文言如果写成拼音,无人能识,所以先变成白话,这是改拼音的前提条件。今天来看,“走世界文字拼音化的共同道路”是错误的,只有各种具体的民族文字,没有什么共同模式,文化多元和文字多元是人类的社会的本来面目。白话文运动所追求的 “言文一致”和“汉语欧化”,认真追究起来,都是一种由误解而产生的目标,不可能实现。
谢宁:白话文运动的成功是有目共睹的,一百年来它彻底改变了中国人书面表达的习惯和方式,创造了一种新白话的文风,您认为它最大的遗产是什么?
李春阳:新白话的品质和性格,就是今天国人的品质和性格,普遍的缺少涵养,因为人为地隔断了与古代深厚而伟大的传统的联系,这联系必将得到恢复,但可能需要几代人的时间。假如没有外力干预的话,语言的使用,文化的演进,实际上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,从新白话通向旧白话,再通向文言,这个道路是现成的。古代汉语的历史积累对于现代汉语的使用提供了一个巨大的水库,每一个使用者都可以自行到这水库中汲取自我之所需,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的渠道,而语言的良好的生态,将造成中国未来的文艺复兴,这是我敢于断言的。使用语言的人,自己于当下的语言状况不满,就有改进的愿望,并且能付诸行动。伴随着古籍的持续普及和各种教育的扩张,语言生态已经开始自然恢复的进程。
《圣山之夜》 李春阳作品
谢宁:您为什么提倡民族语文的复兴,并认为它是文化复兴的首要基础?
李春阳:以语言的涵养培育道德的涵养,是我的基本思路。当务之要是恢复语言的自然生态,教育机构要为受教育者提供完整的汉语母语经典供其选择,而不是划定范围设置禁区。汉语文字学和音韵学过去称小学,与经学不同,似乎是服务于经学的工具,实际不然,小学真正学好,是可以等同于科学的,重考据的方法和求真务实的学风,都是从小学训练中培养出来的。清代的乾嘉学派,在小学上的成就前无古人。戴震把他的小学素养用于解经,就自然而然地拓展了经学的格局和境界。章太炎是有名的国学大师,他一生数次聚徒讲学,文学史学经学皆在其列,但他首先是一位人所共知的小学大家。鲁迅等人在东京听他的私人授课,讲的不是别的,是许慎的《说文解字》。
文化复兴的基础,首要的是民族语文的复兴,普通人母语水平的普遍提高。对于汉字和文言的兴趣,在民间已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,是非功利性的追求和民间自发地追求安身立命之本的活动,今天很多人热衷于宋儒的使命感,喜欢引用横渠四句教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,其中的末句“为生民立命”,居高临下,在今天这个人人价值平等的社会中,生发出很多民生与民主的话题。
“文革”结束后,中国历史进入可称其为恢复固有文化的时代,这个恢复有某种必然性。文化的根须很深,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。毕竟数千年文化所化,不可能一朝一夕清除殆尽。国家政策不必鼓励,只要压制性政策取消之后,它必然得到恢复。包括固有的道德、宗教、伦理和价值,但这些很难下手。最方便着手者乃是语言文字,每天多识一个汉字,多学一句成语,多诵一首古诗,多了解一个典故,距离直接阅读古人的书又行进了一步。网络在传播古代文化上有积极的作用且方便。尤其是书画,中国文化本质上是视觉文化,印刷术的发明,是因为我们很早就有这样的需求,图文时代先进的电子技术,特别是数字化图像技术,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播功不可没。